奮斗是生活的真諦
每年到了麥收時節,我就會想起年輕時收麥的那份辛苦。
20世紀80年代初,農村剛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。那時我在縣城教書,妻兒在農村老家。家里分得的幾畝責任田,平時全靠妻子操持,但到麥收時節,我就必須得回去幫忙。好在那時學校每年都酌情放幾天麥假。有這幾天麥假,把麥子收到家里,緊張又辛苦、勞累又喜歡,個中的酸甜回味起來頗有一番感慨。
麥收前一段日子,農歷的四月十二,皋落古鎮逢會。這是多少年來流傳至今為附近十里八鄉的農家準備麥收的集會。在這個會上,妻子就把該配備的鐮刀繩擔、木杈木锨等麥收用具準備齊全了,幾天后把磨也推好了——在電磨上把麥天要吃的米面準備停當。之后再蒸好兩鍋白面饃,就等著“麥熟一晌,蠶老一時”,開鐮收麥。
家里的地有近也有遠,有在坡上也有在溝里,有臨大路也有在大田深處。村里有些人家有牛有平車,還有兩家有四輪拖拉機,收麥自然省很多力氣,但我家什么也沒有,在家家都各自忙不過來的“龍口奪食”的當口,我做好了出大力吃苦受累的思想準備。
到家頭天晚上,我把水缸擔滿、把鐮磨好,早早吃過飯睡覺。第二天天還不亮,妻子就叫上我出發了。清涼的散發出麥草味的空氣使我神清氣爽。
我們先到麥子早熟的坡地,妻子開耬割頭把,我割二把。妻子是從小做莊稼出來的,她手快,我只能跟在她后面。我知道,這割麥的快慢并不在于力氣的大小。但我并不服輸,我要緊緊跟著她不被落下。開頭還好,緊隨在后,但跟著跟著就漸漸拉開了距離。我緊緊追趕,手忙腳亂,而且越忙亂就越被落得遠,麥子也割不干凈,麥把也放不到地方??纯雌拮?,只見她腰身并用,手腳協調,在“嚓嚓”的鐮刀聲中一鐮一鐮緊步向前。我不敢松氣繼續緊追不舍,但在心底已經是自甘不如了。
一天活干下來,我不僅腰疼,而且胯疼胳膊也疼起來了,身子發硬卻渾身疲軟,身子骨像散了架似的,一躺到炕上就再也不想起來,妻子做好飯也不想吃。妻子說,是我趕得太緊、緩過兩天就沒事了。我想還是自己平時干得少。還不到第三天,我就放下鐮刀開始了擔麥子的勞動,割麥子的活就留給了妻子。
有兩年,妻子的姥爺來我家幫忙割麥。別看他已經70多歲,但割麥并不比我差。聽妻說,姥爺年輕時打短工割麥,幾里長的長畛子地,姥爺一鐮下去,不到地頭不起腰,一耬下來就是一畝地。一天里中午歇晌都不回家,就在地頭吃饃喝水,一直干到天黑。聽到這些話,我不禁感嘆,像姥爺那上幾輩人的勞作,那才叫苦呢,我這算什么?
擔麥是實打實的力氣活。這一路走在平路還好,擔子隨著腳步悠悠閃閃,盡可以放開步子大步向前,這悠閃的間隙也使肩頭得以緩壓;如果是上坡,擔子死死壓在肩上,跑不開步,一步一挪,那就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能上去;下坡也并非就好,要抓好擔子,看好路,存住步,防止滑倒。
基于我們這里坡多溝塄多,我量力而行,每擔麥子的承重以不壓住我的腳步為宜,多跑幾趟就趕出來了。雖然如此,由于平時肩不挑擔,一天下來,肩膀壓紅了、磨腫了,火辣辣疼得不敢挨。我墊上墊肩,咬牙忍耐,慢慢也就沒事了。
割麥、擔麥的那些天里,我和妻子日夜不敢懈怠,因為只害怕天氣有變。如果下雨,那就多很多麻煩。我們吃不好也歇不好,在緊張中忙碌。好不容易把麥子全都拿到場里,搭好麥垛,心才算放下一半,就等著哪一天打場了。
麥場是生產隊分地時另外分下來的,幾家人共用一個,打麥時輪換著一家一天。不管哪一家占用,都必須趕在第二天把場騰下,不能耽誤下一家攤場打麥。所以不論輪到誰家,誰家都是男女老少齊上陣,緊緊張張忙碌一天。
打場這天,我和妻子天不明就起來攤場。妻子用抓鉤把麥稈從麥垛上拉下,拆亂拆散;我用桑杈推到場里,松散栽起,目的是讓日光充分暴曬。這樣不歇氣地把一場麥子攤完,就已經到飯時了。吃過飯,歇一歇,我又去翻場。
那時碾場已經用上了四輪拖拉機。拖拉機在頭一天已經和人約好。拖拉機后面掛上碌碡,碌碡后面再帶一張鋼筋編制的鐵篳子,一圈又一圈,幾遍過去,麥穗差不多就都脫粒了。麥秸再翻一遍,再碾幾圈,這場麥子就碾干凈了。但場里的活遠沒有結束,更多的活還在后頭,這就是起場、揚場、積麥秸。這些都不是一個人的活,有多少人都可以用上,所以這天連我的母親和孩子都來了。鄰近幾個場里的人大家也都互相照應,互相幫忙。有時趕黑場還揚不完,麥子拿不走,那是因為沒有風,干急沒有辦法。這就要守在場里過夜,趁有風時把麥子揚出來裝袋。我家就幾次碰到這樣的情況,盡管累得渾身疲軟,滿頭的麥糠灰屑,但看著黃澄澄的麥子裝進一大堆編織袋里,所有的辛苦勞累都不覺得了。
今天,麥收已經無須割麥、擔麥、打場那樣緊張繁重的體力勞動,一切都是機械化操作。但不知怎的,我總還是很想念那時的麥收生活,雖然苦累卻內心充實。人在經受苦累之中其實也就享受著生活,享受著幸福。生活的本身就應該是奮斗,奮斗才是生活的真諦。
王端陽